【马艾】神明与信徒
壹
献给我的爱，世人，山水的一篇告白
与你相遇之时是冬至之日。仍记得那日初雪飘落，不过凌晨时分就压得门庭前的那个生不过几年的樱花树抬不起腰，醒来后雪已堆到纸窗之下，初雪之大，让活得千年的我都为之惊叹。我有神力庇护，清晨披一件薄衫就出门扫雪，望一眼不见底的白中却突兀的有一个黑点，便看见了你。
那时你大抵是个刚入鬼门不久的小妖，妖力在雪地之中慢慢流失，身上甚至还残留着一丝丝属于人类的气味。
每个人类身上都有着自己独属的气味，世间万物只有神可以闻出，那气味从生伴到老，若遁入空门才会慢慢散去。而你身上的，是罕见的朱顶红香味，记得百年前去南方游历之时有老僧曾告诉我凡是身上由此奇香之人都是带着母亲最大的爱意出生的。我看着你那张带着小小雀斑的脸，心中就不停赞许老僧说的话。
不可结缘，徒增寂寞。
我还是将即将消亡的你带回来那间破烂神社。神感受不到寒冷，我也不知妖会不会感受到，翻箱倒柜只得一根落灰的红蜡，用神力将其点燃后才想起百年前世人前来祭拜我的原因。
用不死鸟的神力将你救下并不难，真正让我发难的是与你相识的每个日后。
你睁开眼后第一句话不是询问自己的处境而是在问我。
“你是谁？”短短一个问题我却不知如何开口，下意识反问起你来。
片刻过后你才开口。
“我不知道。”
这种情况我曾听闻。若人生前缘分未尽或怨念过强，化妖之初便会失去人间记忆，宛如新生婴儿一般开启自己生命的反面。大多经历如此的妖都不会刻意去回忆，你却有所不同。
你说你只记得自己的名字，波特卡斯·D·艾斯。你不让我唤你波特卡斯，只有我在叫你艾斯之时你才会露出太阳般的笑容，不，我曾见过太阳，那没你耀眼。
我缓缓道出我的身份。我独名马尔科，若说起姓氏则应跟随大地神爱德华·纽盖特之姓。千年之前我还是一只不通人性的雏鸟，是这世间最后一只凤凰的独苗，日常飞旋于山头之上，每逢口渴之时就偷饮大地神碗中的仙酒，百年后便在孕育着神力的仙酒浇灌下幻化出了神性。大地神跟我说，我的父亲是来自遥远西方的不死鸟菲尼克斯，我的诞生便是神鸟之族消灭殆尽之际最后的希望。
那些日子你缠着我说了许多，我的神社人烟稀少早不如百年前热闹，突然多出的一只小妖倒是给我长如银河般的生命渲染出不同以往的颜色。
红，这是最适合你的颜色。
千年来我经历过无数的第一次，但也还是第一次遇见如你一般耀眼张扬的妖。昔日的冷清与平淡在你的闯入后都变化了模样，就连神社门前的如风般狂长的野草也被你打理了起来。终日不曾有香火气息的神坛被你偷偷摆上供果，我却头一次教训了你希望你不要在尚未恢复法力之时就跑下山去。
“人类会对自己不曾了解的东西心生畏惧。”
我的话于你向来没有作用。那日你第一次不满了起来，你说今日乃十月初五，是独属于我的节日。
神鸟节。
我笑了，百年来第一次为我庆祝之人，竟是一只失去记忆的小妖。我看着你叽叽喳喳的样子，心中的波澜伴随着你笑时不断扬起的嘴角，便觉得若是一直这样下去也很好。
你曾问我许多问题，关于我，关于人，关于世间。那些日子的夜晚是独属于你我的时光，你总说你感觉寒冷就便赖在我的身旁，我心知你在骗我但也任由你的依赖。烛火之下，月光之下，你我共饮一壶温酒，伴着林中风声水声，一个恍惚就喝到白日天亮。
你妖力不强，饮下几口红润就爬上面颊，一个不稳就倒在我的肩头问着我千年之前游历的故事。我总是耐不住你的追问，搜肠刮肚想着已经模糊的往事，最后说出口故事便经常有头无尾，不过只言片语几句。
你却从不腻烦，还说最爱的故事是我曾飞到东海看烟花之事。我就回答择日不如撞日，在你有着繁星的黑色眼眸的注视下化为大鸟载着你飞向空中。
最是凝眸无限意,似曾相识在前生。
如今我提笔为你写下这篇告白，心中最难以忘怀的仍是那年在东海度过的夏日。
这是你失去记忆后第一次来到人间，对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我偷偷施了法术，在你后腰处留下了独属于神鸟的印记。我嘴上说是为了让你不再迷路，却深知这些借口不过是我对自己心动的最大辩解。
你我在东海一个小村庄落脚，风车镇，我无法遗忘的名字。
你神情恍惚地看着我，我便明白了些什么。神明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无力，只能将双臂化成神鸟的蓝色翅膀，希望你在依靠之时可以感受到更多的温暖。
你的泪是控制不住的流，像是要把一辈子的泪都流干。
“你以后不会再哭了。”
那夜你枕在我的膝上，与我说了好多，我用手指轻轻卷起你的黑发，想着何时去找找布袋尊，向他真诚乞求你日后永久的快乐。
我有属于自己的辉煌，曾是一方大神。那时我飞越战场之上，为伤者送上神鸟的祝福，我巨大的翅膀曾被弓箭射穿，就连胸膛也被利剑砍伤，兵戈也好鲜血也罢，神明从未感到过一丝害怕。
你让这一切都不一样了。
夏日东海之风吹过你额前黑发，翘起的嘴角让我觉得玉依姬也无法与你相衬，我无心去看空中绽放的绚烂烟火，坐在我身旁的你才是这世间最美的绝色。
你看着我笑，说谢谢我的陪伴，然后递给我一个御守。
“神明也是需要被守护的。”
你比我要勇敢太多，亲上我的嘴角，让我从未拥有过的心脏不断颤抖。
千年的生命让我学会很多。大地神教会我家爱，世人教会我大爱，你教会我独属于两人的爱。
那时你总会紧紧与我相拥，总会毫不吝啬地表达对我的爱，你的每一个笑容都让我燃烧。我从不知是什么支撑着你，但我知道无论是凡人的你，还是妖怪的你，都是这世间最坚强的存在。
我沉溺于你，你是我的太阳神，我已经成为你最忠诚的信徒。
我说，漫长的生命与你来说是最大的恩赐，你终于可以活着自己的人生。
你总是告诉我，你的只有和我在一起才算真正活着。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你见此信之时我大抵已经在前往三途川的路上，我还是没有长进，无法忍受你我的离别。
成为世人神明的这几千年来，我从未如此自私，你说得对，即使是神明也要为自己活一次。现在我做到了，因为我已经无法再承受你将会消失于世间的这一事实，因为我的无法承受，所以我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那日夜晚鬼使来时你睡得早，我倒庆幸你不是从他人口中得知这个消息。
鬼使说你本不应成妖，早应喝下孟婆汤重生于世间的某一角落。那日黄泉津大神喝下大地神送来的神酒，迷晕之际不慎将一个鬼火洒落于人间。那鬼火钻入已死的你的体内，竟让你化成一只小妖。黄泉津大神的威望无人能及，现她要收回鬼火鬼使们只得将你带走。
我问他们那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但又怕你迷路就想着收拾行囊与你一同出发。
他们告诉我你会神形俱灭，取出鬼火后只能化为黄泉之国的一粒尘土，永世不得超生。
我又怎么能让这种事发生呢？我又怎么能让这世间少了你的笑容呢？你要去游山，你要去游水，你要爬到富岳之上感受所有的美好。
你或许不知，我的存在只是为了你。
有年秋季我消失了一月有余，那是自你我相遇之后最长的分离。我骗你说我去找大地神讨酒，其实是飞到北方去寻找我的最后一个信徒。
神明可以掌控人的命运，人可以使神明诞生又可以使神明消亡。
我不知该如何与你诉说，也不知该如何与你分别，即使现在我仍做不到看到你的眼睛之中流出一点悲伤。
我痛恨着自己的不辞而别，但也只能悄悄消失去迎接自己的消亡。
在那百年老人闭上眼睛的最后一秒，我心中浮现的也只有你的模样，我等啊等啊，过了好久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依旧存在着的事实。
这世间已经无人再记得我，唯独你，你是我的信徒。
现在你的神明要为你踏上最后的旅途，请你不要追来。
原谅我倾尽所有勇气也只能留下一封告白，原谅我只能消失于夜色之中。
若是千年前我仅可拔下自己的一根羽毛便可创造出黄泉污秽之神所需的鬼火，但现在我必须倾尽自己全部的修为才能化为那一小小的鬼火。
你不用担心，我还能轮回，千年后我仍会陪在你的身边，只要你我有情，指尖处缠绕着的红线就不会断开。
波特卡斯·D·艾斯，你是我千百年来拥有的最美之人，你是发生在我身上最好之事。请你大胆向前走，为了你自己，为了你的神明，不要追来，不要踏在彼岸花的尸体之上，你带着我全部的爱走入属于你的未来。
愿再次相遇之时，你会在人群之中第一眼发现我。
愿再次相遇之时，我会抱着你永不放手。
原谅我的自私，爱你的，马尔科。
评论(11)